【赤加贺】千只鹤
（普通人设定的赤加贺，来自三次元战友点梗“加贺赤城都是被凤翔妈妈收养的孤儿，随着年龄增长某一天加贺对赤城产生了超过姐妹范畴的情感。”）
千只鹤
电话铃与雨声大致是同时响起的。加贺恍若梦醒般抬起头，一上午的伏案工作除了颈间的酸痛外再未留下其他，摊在桌案上的纸张洁白如新，削好的铅笔一动不动地搁置一旁，她出神地盯着那片寂寥的空白看了好一会儿，暗自责备起自己是在辜负了难得的空闲时光。
赤城的生日就在下个月了，作为回国后能与赤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加贺早已下定决心要为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精心准备一番。这并非空穴来风的念想，而是很早以前就种在心间了。加贺拿起铅笔在虚空中勾勒出尚未成型的图案，眼前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的只园节上赤城在神前双手合十，低头祈祷时恬然静好的侧脸。
那时的她们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光景吧，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雾里看花般望不真切了。或许是被光阴的流驶扣动了心弦，许多尘封的往事仿佛经年的古莲子般苏醒过来，沐浴在新鲜的空气之中重获新生。遥远的天外依稀飘过一团明媚的亮色，那是记忆里的千只鹤羽间漏下的洁白光芒。
赤城，曾经有过这样一只千只鹤式样的手袋吧。那是她少女时代爱不释手的贴身之物，而现在恐怕早已被遗忘在了时光的死角。“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在一篇中国古文中读到的只言片语这时浮上心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惆怅。
那么，为赤城设计一条千只鹤花纹的腰带如何呢？
长廊彼端的电话铃忙不迭地响个不停，加贺不得不带着纸笔起身离开。在持续不断的尖鸣声中，她的心境却分外安定，静候着往日的片段落满心间，一如期盼着初春小雨叩响旧居的瓦檐。等到记忆中的画面充实到呼之欲出，纸上的图案也完成得足够圆满。当她再度凝视着翩然飞舞的千只鹤时，安然生长于肌理之中的眷恋，如同窗外的雨水般不可收拾地漫上心间。
屋外晦暗的雨幕，顷刻也明亮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加贺慌忙地收拾起自己的心绪，还是感到心跳漏了一拍。赤城她，不会听见了吧。
“周日，也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恩。”
“不会寂寞吗？这种冷冷清清的日子。”
“是有一点。”加贺如实回答，令她意外的是听筒那端赤城的声音，泛着一丝丝的寂寞感，像是被遗落的弹珠孤零零地滚落在了空旷的庭院。
“所以说，加贺你为什么不搬回来一起住呢？”
一时语塞。倘若回国初期她还可以用尚未安顿为借口搪塞过去，在生活工作主见步入正轨的今天，她又该拿出什么理由呢？赤城写满困惑与期待的清丽眉眼犹在眼前，加贺偏过头轻声叹息，独自咽下那份不能明宣的、
却又像空气一般存在着的、
（爱恋）
“今天有空吗？”赤城的声音很快填补了耳边的空白，像是想要让彼此尽快淡忘刚刚不算愉快的插曲，她的音调忽然提高起来，刻意为之的欢快也掩盖不了其下的失落情绪。那份难以言说的寂寞感被听筒放大后流转到了加贺耳边，胸口开始闷闷地发痛。
“有空的话，请回来一趟好吗？
“今天是凤翔妈妈把我们接到家中的日子。我想要，和加贺你一同度过。
“加贺，我很想你。”
不知是赤城优美的声音突出了这份忧愁，还是蕴含的忧愁让她的声音更加优美。赤城的声音听起来美好得不太真实。加贺把耳朵紧紧贴住听筒以防漏过任何一个音节，知道耳郭开始发烫冒汗。
（我也很想你，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你。）
“那么，下午见吧。”加贺说道。
加贺从很小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了。尽管街头巷尾早有人对于她的身世议论纷纷，她对那些流言蜚语从来就兴趣缺缺。或许她一生下来就是孑然一身的，这样也不存在什么被抛弃之说了。想到这里，明明早已麻木的内心，依然掠过一丝丝的安慰。
后来，为她提供安身之所的远房亲戚为逃债远走他乡，被视为累赘的加贺自然没有被带上的必要。于是，再度被抛弃的她几经辗转被送到一所福利院，度过了除不愁饱暖外一片空白的童年时光。
直到十岁的一天，在中京独自经营着茶室的凤翔来到这家福利院，将孤儿加贺收为养女。
凤翔妈妈说，让她下定决心收养加贺的是她那双黑亮的眸子，明明盛满了许多故事，却又清澈通透得不可思议。
加贺无数次对镜自审，始终未从自己那双稀松平常的黑眼睛中发现一丝一毫的独特之处。
但赤城不一样。
赤城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那是温暖得让人流连的颜色。草长莺飞的季节，言笑晏晏的少女，站在廊上莞尔微笑的赤城漂亮得像幅画，叫人过目不忘。
“我叫加贺，是个孤儿。”面对赤城伸出的手，加贺低下头迟疑不决地小声嘟囔道。
“我曾经也是，但现在不一样了。”记忆里，赤城淡淡的笑容染上了初绽樱花的馨香，“现在我有了凤翔妈妈，有了加贺，加贺也是这样，对吗？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
自此往后，是形影不离的七年。一起穿着水手服式样的中学校服上学，满载年代感的电车车厢空间狭小，坐下后膝盖就会挨着一块儿；一起对着镜子试穿新的和服，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绽开笑颜……
当她觉察到那份心意时，她对赤城的感情，早已越过了姐妹的范畴。
“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吧。”远处有人这样说道。
（「清水の舞台から飞び下りる(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用来形容破釜沈舟之意）
入秋的岚山连风都是枫色的，仿佛只要深吸一口，便能将那流转缠绵的赤色满满当当地盛入心间。那连绵百里的红枫，让加贺想起了美术教材中莫奈的画作。京都秋景与印象画派，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物，在加贺的脑海以奇妙的同步感交织成一曲恢弘的协奏曲。用西洋的笔触描绘出东方之美，正是加贺一直追求的理想，正是她远赴英国学习绘画的原因。
前往英国的日期已经定在了来年春天，这意味着她与赤城朝夕相处的时光只剩下了短短几月。结束高中学业后，赤城没有继续念书的打算，而是决定留在茶室向凤翔妈妈学习茶道。对于即将来临的分别，两人以一贯的默契选择了只字不提，在彼此令人安心的陪伴下淡忘了时节的轮转。
“那么，请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吧。”赤城不知道第几次提起了这句玩笑话，单纯得毫无他意的戏言，早在她们明白这句谚语的真正含义之前就诞生了。那是她们第一次来到清水寺赏枫时的事了。
那时的她们，还是身高刚及栏杆的小女孩。
“真想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呢。”第一次站在悬空百尺的高台之上，赤城不禁发出如此感慨。
背后响起木屐发出的簌簌声响。
“在干什么呢？加贺？”
“如果赤城决定要跳下去，我也会跟着一起的。”加贺把脱下的木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栏杆边，双眸因认真的神情越发黑亮了。
明明是教人啼笑皆非的往事，每每忆及却会在心间漾起温柔的回溯。
“加贺你，一直那么可爱呢。”
风自枫林深处吹来，摇曳起庙宇檐上的银铃。清脆的铃声与赤城的笑声萦回在她的耳边，难舍难分，经久不衰。
风吹向悬崖边的舞台，轻柔地扬起赤城蓄及腰间的长发。乌黑浓密的长发在一片枫色中泛着格格不入的冷色光泽，这让人联想起深秋凉夜的寒峭，但那一身赤色的和服却又使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融融的暖意。风止之后，飘起的发丝纷纷自少女的肩头滑落。赤城将黑发拢到耳后，露出玲珑白皙的左耳，不知是因为山顶的寒气还是愉悦的心情，耳尖染上了漂亮的浅红。
面对这样的赤城，恐怕她真开口要加贺跳下去，加贺也只会眼睛都不眨地照做无误。
加贺忽然怀念起了儿时的自己，能够坦率地对眼前人表达出“愿为君死”的感情。而现在——
想到近在眼前的，与赤城天各一方的未来，加贺在冥冥之中有所感知，这大概是她唯一一次能对赤城表白心迹的时机。
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又何妨呢？
“赤城——”
终究，还是无法跨出那最后一步。
“嗯？”
“今年的枫叶，真美啊。”
连绵不绝的雨声从纱窗透进来，天空中呜咽着的只有铅色的阴云，丝毫不见明艳的颜色。加贺将完成的画稿小心翼翼地收入抽屉，枫色为底色，缀以千只鹤。至于布料工艺方面的选择，对于身为和服设计师的加贺而言不成问题。合上抽屉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图纸，纯日式的图案她其实鲜有涉及，她的雇主们多半是考虑到了她留学西欧归来的背景，希望她设计些时新的，奇特的，有西洋风情的式样。但在她看来，赤城那份古典纯净的气质，只有纯粹的东方之美才能将之淋漓尽致地表达。
“啧，家里蹲也有出门约会的一天吗？”
加贺正站在花店门前撑开雨伞，这家位于街角，占地不大的花店一年四季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或许同样出于避雨的目的，一只白蝴蝶飞进店内，在郁郁葱葱的吊兰间流连忘返。声音的主人站在一片葱茏之下，双臂抱紧了单薄的身子，双马尾笼罩在森森的墨绿色光之中。
少女名叫瑞鹤，是经营这家花店的两姐妹中的妹妹，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自加贺搬到对面的第一天起就与她互看不对眼，虽说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那显而易见的敌意从未消退。某种意义上她的话没有错，可那傲慢无礼的姿态实在剥夺了加贺答复的欲望。少女的姐姐在这个时机恰到好处地出现，又一次挽救了尴尬的局面。
“哦，是加贺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姐姐翔鹤性情温婉，无时无刻不流露出的温情气场让加贺暗暗感慨起同一屋檐下长成的姐妹怎会有如此天壤之别。翔鹤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同样有着一头泻落腰间的柔顺长发。
“恩，要去看望一位…一位朋友。”
翔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加贺稍等片刻。少顷，一簇盛放的白色花朵被送到加贺面前。
“这是雏菊，总觉得和今天的加贺小姐很相配呢。”
雏菊的花语，是暗恋对吧？加贺捧着一大束免费鲜花走出店铺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再回忆起翔鹤那个“要加油啊”的眼神，加贺不得不觉得，至少在直觉这个方面，这对姐妹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
新鲜盛开的白花被插在了古色古香的黑色陶罐中，花朵与枝叶都很小，细细碎碎地溢出罐口，柔软如少女的心绪。
赤城的插花从不像凤翔妈妈那样正经精致，随心所欲得像是无心之举了，效果却出人意料地好。加贺看了好一会儿，罐中的花儿随着角度的移动呈现出变换的姿态，让加贺觉得自己是在与某种灵性的生物互相凝视。
“这原本是凤翔妈妈常用的水罐，在妈妈走后不久，一直好端端地竟不知怎么坏掉了把柄。我便用它来插花了。”
这个话题让茶室内的空气短暂地陷入了凝滞，仿佛窗外那片密不透风的积雨云飘进了室内似的。这间茶室中，凤翔妈妈的影子仍无处不在，时而屈膝静坐，时而凭窗远眺，甚至只要加贺一出神，便能看到妈妈那抹影子般轻柔地笑容浮上眼前……定睛一看又无处寻觅了，只觉得空荡荡的茶室里，墙上的歌仙画也孤寂起来。
在凤翔妈妈刚刚病逝的那段时日，赤城又是怎样独自一人在这所满载回忆的偌大居室里生活下来？
依照妈妈的嘱咐，赤城没有通知远在英国的加贺回来参加妈妈的葬礼。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没能配赤城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这些遗憾一直积淀在加贺心头，化为再也抹不去的积尘。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间的信件往来愈发频繁，赤城惯用天蓝色的墨水，娟丽的字迹仿佛雨后的花朵般盛开在素色的信笺上。她的心中一半是问候，鼓舞的话语，一半是平淡温馨的琐碎日常，都是些能让人会心微笑的文字。后来加贺回国偶遇妈妈的故人，听到那人谈起赤城：“那孩子，一直很坚强。”时，加贺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默默奉献出情感的那方，殊不知是赤城，在千里之外小心呵护着她的心灵。
回国后，她找到了心仪的工作，赤城经营茶室也愈发得心应手。凤翔妈妈的老顾客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信赖这位笑容粲然，举止大方的少女。茶室也在赤城接手后悄然发生着改变，最直观的便是光线了，不知进行了什么调整，茶室的采光充沛了许多，哪怕在这样的阴雨天气，也会有一方天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前。
不甚明亮的室内，赤城的黑发却仿佛沐浴在晨光中般微微发亮，那是任何绫罗绸缎也无可比拟的美丽光泽。
等待壶中水沸的时间里，赤城伸手将一律落下的黑发别到耳后。她依然保有这个少女时期的小动作。无论看多少次，都让加贺怦然心动。
她莫名地想到进门时遇到的那位少女。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把长柄灰色雨伞，搭在伞柄上的手纤细雪白。身着深色和服的少女向她款款地行了个礼，道了句“您好”便撑伞离开了。她的姿态与加贺记忆中十三四岁的赤城重叠起来，引发如此联想的，大致是墨色发丝搭在圆润肩头的画面吧。
“你说的是时雨小姐吧，最近在我这里学习茶道的孩子。伶俐得很，又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太拘谨害羞了。”赤城轻笑，“总觉得她身上有当年加贺的影子呢。”
加贺觉得自己脸在发烫，赤城一定注意到了，樱色的唇不动声色地抿成微笑的弧度。
赤城拿出了两只茶碗，一只红乐，一只黑乐，红得凄艳，黑得肃穆，放在桌面上有种庄重的仪式感。赤城端详了片刻，摇摇头。“太浓郁了，用来喝粗茶或煎茶根本看不出茶水的本来颜色。再说，配给加贺，还是素淡一点的好。”
于是，她撤去桌上的两只，换上一只浅茶色的茶碗。“这一口是我常用的，但觉得加贺你一定会喜欢。”
赤城倾身点上了茶，加贺端起茶碗欣赏了一番，总体而言是只简单朴素的茶碗，仅仅在碗身用纤细的笔绘上了新嫩舒展的草木，寥寥数笔，春意盎然，看得出出自名家之手。让人留意的是碗沿有一处茶色明显较深，泛着薄薄的胭脂色。
（此处有借物，茶碗来自川端康成笔下太田夫人用过的碗。）
应该是茶碗本身的颜色。但赤城说：“或许是不小心沾上的口红印子吧。”
对上赤城狡黠的眸光，加贺心知这是句玩笑话，但还是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处“口红印子”。手中的茶碗越发温暖了，那温度不是来自她自身，而是像梦境般由内而外缓慢渗出。
那是赤城留下的余温吧。加贺珍惜地握紧了茶碗。
再看过去，那痕迹更像是口红印了，甚至可以看出唇上的纹理；那抹风干玫瑰般的红色霎时间鲜活起来，执拗地驻留在她的眼底不肯离去。
借着低头抿茶的功夫，加贺将唇轻轻对上那个印子，不着痕迹地落下一吻。这吻力度很轻，分量极浅，但仍能感到细腻柔滑的触感，还有附予其上的、并不存在的余温。
赤城会不会留意，加贺如何从她的眼下窃走了一个吻？
END
